生命的宽度——追忆父亲

生命的宽度

                      ——追忆父亲

          一晃，父亲已过世整整二十年了。
      女儿今年二十二岁，明年就要大学毕业。 春节给父亲上坟时我问女儿，还记得爷爷吗？她说记不得了，对爷爷一点映像也没有。
       看到他坟前野草丛生，才觉得这地方有些荒凉。要是他还健在，看见孙女能考进中科大，还有可能出国深造，不知道该有多高兴！父亲离开我们时还差半年满六十。
       父亲只念过几年私塾，没多少文化，但也能写一手在我们家里还算得上漂亮的字。也正因为有这点文化解放后才去参了军，部队看他还能识字就让他去学习汽车驾驶当了一名汽车兵，以致退伍后有了一份很长时期都很体面的汽车驾驶员工作。
       退伍后他工作的地方远离家乡宜宾，在南充汽车运输公司做货车驾驶员，这是一份让人十分羡慕的工作，这个职业几乎也几乎伴他一生。父亲和母亲认识也是在那个时候，当时母亲的家在宜宾市区，他们是经人介绍认识的。不过没过多长时间，他就主动辞职回到离宜宾市区不远的一个叫思坡的农村乡下，听母亲说是为了照顾我奶奶。他是长子，也是奶奶唯一的儿子。
       后来听外婆讲他每次进城看我妈妈，都会挑一担菜来送给外婆。外婆总是说父亲力气好大好大，担这么重的东西还能走上几十里路。这与父亲在我眼中非常非常瘦弱的形像一点也不相称，也从来没听父亲说过他年轻时有多壮实。
       父亲解放前也是城里人，一家人其实就住在距我外婆家不到一里路的地方，靠爷爷拖人力三轮车过日子。解放后我爷爷听说可以到农村分土地当“地主”，就带着一家人去了乡下。没有想到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到城里，在“灾荒年”饿死了，还好，一家人只死了他一个。现在每次去给他上坟看到他家周围大遍大遍的土地，想不明白为什么当时会饿死那么多的人。
       当农民种地的日子肯定没有开汽车好过，父亲辞职时也应该知道。当年他是经历了复杂的思想一场思想斗争啊！
       过了几年宜宾汽车运输公司招驾驶员，父亲总算又回到城里。四个子女也先后出世，我排二，上面有一个姐姐，下面有俩个妹妹。
       汽车驾驶员很受人尊重。工作体面了，人脉也就广了。他通过关系到也把母亲换了份体面的工作——供销社职工。虽然地方十分偏远，在一个距宜宾市区很远很远的小镇上，但我们一家可在那里远近闻名，因为父亲是汽车驾驶员的原因。如果他的解放牌货车能搭上谁一程，足以让那人在别人面前吹嘘好一阵子，那怕坐的是货箱。不过父亲只要在公路上看到赶路的老人，他都会主动停下车来捎他们一程。
       父亲长期在外，很难回家一次。
       我们的童年基本是在这个小镇度过的。那时也没有什么好玩的，四面环山，大多是光秃秃的岩石；一条湾延的小河，由西向东静静地流淌着。这山，这水，几乎是我童年的全部。父亲每次回来，那轰鸣的发动机声音好远好远都可以听见。不管我们在哪儿，玩得有多么开心，他汽车的声音就像是我们的集集号，他没到家我们就先到家了。现在想起来，当他看到我们四双总有些惊恐的眼睛时会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回来，家里就热闹了。吃饭的时候总是会围上一大桌的客人，好是热闹。坐不下了，我们孩子就夹点菜在旁边一边吃，一边听他讲异闻趣事。后来才知道，喝酒吃肉在当时是一件很奢侈的事，一般家庭一周能吃一次肉都就不容易了，即使你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肉买到酒，那时是计划供给，几乎买任何东西都要凭“计划”。比如，粮票、酒票、肉票、布票、油票......等等。 当时运力是稀缺资源，父亲帮别人载货运输费是必须收的，除此之外还相当于帮了别人的忙，人家就要感谢他。感谢的方式是买酒买肉只给钱不给计划票。
      汽车驾驶员还有一个特权很了不起。就是在运输煤碳的时候，可以随便帮别人也捎上一点。
      我们家其实也不富裕，不过与其它一般家庭比较起来，在那个平均主义的年代也是不错了。父亲母亲都有工作，父亲的工资全部交给母亲，他的差旅费足够他抽烟喝酒吃饭。
      来我们家来的客人可以随便吃肉、喝酒、抽烟。当然龙门阵也是我父亲讲了，整个桌子上他是绝对的主角。只要有争论，他就是真理，绝不允许有反对意见，否则他就要骂人。
      他一骂人我们就害怕，别看他身体瘦弱，声音可大了！也许是长期在驾驶途中与人交流训练出来的吧，声带很发达。
       在假期他会经常带我们几个子女出去跟他跑运输，跟他在一起觉得也有面子，他也总是买好吃的给我们。吃饭的时候他总要喝酒，开车的时候也喝，他的驾驶室总是放着一个颧满酒的水壶，时不时就喝一口，就像吃零食一样。饭桌上，他总是要骂人，往往在你不经意之间突然暴发。他谁都要骂，包括我的舅舅、舅妈、外婆，还有他的同事、朋友不一而足，骂我们就更是常事了，除母亲之外的所有人他都骂。他最喜欢骂的是领导，经常听他精精乐道地讲骂领导的事。多少年之后我参加工作与他一个单位，才尝到了他骂领导给我带来诸多的不幸！
       父亲虽爱骂人，不过他处事公道，因此也接交了一些朋友。
       父亲虽不智慧但也算得上聪明，凡事他都爱琢磨。他最喜欢的事就是研究如何节约汽车燃油。收车以后他总要把化油器拆下来清洗、维修，一定要把汽车动力调整到最佳，这一习惯几乎伴随他直至离世。他说节油不但要调校好化油器，而且操作更重要，不能开快车，中速行驶既安全又节油。他经常拿单位的“节油奖”，每一次他都会两眼放光地向我们吹嘘他节油的技巧。后来身体不好，离开驾驶员岗位以后，他也喜欢去帮助别人摆弄摆弄化油器，向别人传授节油经验。他最讨厌做事不动脑子的人，为此，我们也挨过不少骂。
       我们学习成绩好他最高兴，尽管他没读过多少书。
       他对我们也没有什么远大规划，对我们寄予的希望就是能考进运输公司办的技工学校。1981年我初中毕业的姐姐真的鬼使神差的以女生最后一名的成绩被技校录取了，他那个高兴劲呀就甭提了！他根本想不到姐姐能考上，姐姐的成绩从来就是我们当中最差的。两年之后的发生的事情就更让他得意了，我和三妹同时考上了技校，而且是以优秀的成绩录取。那段时间他逢人就讲：“我的儿子和女儿俩人考上了，而且都是前几名！”我们总算让他骄傲了一次，也许也是我们对他这一生对他最大的一次慰藉吧。尽管后来我们对自己的选择后悔不已，尽管至今也还埋怨他对我们要求太低，尽管后来我还做过他的领导......
       父亲他总说自己活不到六十岁，他说是一个算命先生讲的。他非常消瘦，170mm身高体重不足45公斤，喜欢烟酒，也患过肝病。我们听多了，也觉得是戏言。早些时候，夜晚与他住一个房间总是听见他磨牙发出刺耳的声音，五十岁他的牙就全掉完了，没牙了牙也不磨了，头发也全白了，他说乘公交车有人跟他让座了。这个时候我才发现，他真的老了。
       后来他患了癌症，肿瘤压迫着他的声带连人也骂不了啦。半年后便离开了我们，终年五十九岁。这距奶奶离世也只有五年时间。母亲总是对我们说：“你父亲是个孝子，你父亲是个孝子。”
       父亲是个不讨人喜欢的人，走了也没留下什么珍贵的东西；我们几个子女也没多大出息，只是也没给社会和他人添过什么大的麻烦。
       父亲就这样走了，静静地走了......
       父亲的生命着实有些短暂，但是他也拥有了自己生命的宽度。  

平凡而伟大的父亲！

我心飞扬 发表于 2015-6-27 14:34
平凡而伟大的父亲！

谢谢飞扬！

写的很好呀，在你的平铺直述中，一个多棱角的父亲跃然纸上。
你父亲真的是个孝子，为了照顾你奶奶，主动辞职，应该鲜有人做到吧

盈袖暗香 发表于 2015-6-27 15:43
写的很好呀，在你的平铺直述中，一个多棱角的父亲跃然纸上。
你父亲真的是个孝子，为了照顾你奶奶，主动辞 ...

暗香，谢谢！受你的启发才想起父亲，二十年动过笔了，拙笨得很。

看的人泪眼淅淅地－－－－－

daibin 发表于 2015-6-27 15:48
暗香，谢谢！受你的启发才想起父亲，二十年动过笔了，拙笨得很。

应该谢谢你，让我看到了自身的价值，没想到我还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少年网事 发表于 2015-6-27 16:02
看的人泪眼淅淅地－－－－－

如果是真的，那就是我这辈子写得最好文字了！谢谢！记住，不要骗我呀。

daibin 发表于 2015-6-27 16:16
如果是真的，那就是我这辈子写得最好文字了！谢谢！记住，不要骗我呀。

为什么要骗你呢？家父与你父有相似的经历，过世三年了，那一年得知孙子要远渡重洋还作诗一首曾给予孙子，激励他好好学习。对父亲的思念一直不曾忘怀，今天看到你文章能不－－－－－－－－－

少年网事 发表于 2015-6-27 16:33
为什么要骗你呢？家父与你父有相似的经历，过世三年了，那一年得知孙子要远渡重洋还作诗一首曾给予孙子， ...

得知孙子要远渡重洋，他老人家高兴啊！